韩愈(768-825年)是个极为看重人伦亲情和笃于朋友交谊的人。他3岁而孤,从小随长兄长嫂颠沛流离,饱尝人间冷暖。19岁时只身来到长安,为了顺利通过科举考试并寻觅文学同道。韩愈十分渴望广交朋友,他后来在给好友崔群的信中说:“我自少年至今,与朋友交往有十七年了,相识者不下千百人,其中亲如骨肉兄弟者也不少。或是官场同事,或是文坛知音,或者慕其一善,或者交往已久,或者起初不甚了解,时间长了自然亲密。还有的人品并非完善电商美工外包网,而彼此交情已厚,也不忍背离。”(《与崔群书》)他的弟子李翱在《韩吏部行状》中说他“与人交,始终不易”。可见韩愈是个重情重义、善始善终之人。本文就谈谈韩愈与科场文学圈朋友交往的一些事例。
\n一、韩愈的同年之谊
\n韩愈在德宗贞元八年(792年)考中进士,时年25岁。主考官是著名文学家陆贽,一榜23人中出了3位宰相,4位节度观察使,以文学显名者更多,号称“龙虎榜”。在同年之中,韩愈与李观、欧阳詹、崔群、侯继的关系尤为密切。钱基博在《韩愈志·韩友四子传》中说:“方韩愈之少也,以文会友,最早莫如李观,其次欧阳詹。”
\n\n韩愈像,出自元人《至圣先贤半身像》,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
\n李观字元宾,比韩愈大两岁。他的叔叔李华是韩愈仰慕的文坛前辈,又是韩愈长兄韩会的朋友。韩愈《北极赠李观》诗云:“我年二十五,求友昧其人。哀歌西京市,乃与夫子亲。”李观中进士后又登宏词科,任太子校书,因病死于贞元十年(794年),年仅29岁。他有志于复古,与韩愈有共同的文学追求,可惜死得太早,散文成就远不及韩愈。但在二人短暂相交的3年中,彼此结下了深厚友谊。李观死后,韩愈写了墓志铭,称其才高当世,行出古人。多年以后,当李观曾赏识的李秀才寄来文章向韩愈求教时,韩愈感慨道:“元宾既殁,其文益可贵重。思元宾而不见,见元宾之所与(结交)者,则如元宾焉。”(《答李秀才书》)由故人之友而追思故人,韩愈与李观之情谊可谓深长。
\n欧阳詹,字行周,福建晋江人,比韩愈年长10岁。韩愈在宣城读书时就闻听欧阳詹的大名,直到贞元八年同榜高中,才相识订交。此后的数年间,韩愈与欧阳詹聚散离合,不能长相厮守,但分别都不超过一年,只要相逢,彼此就恋恋不舍。韩愈感叹说:“故余与詹相知为深。”贞元十五年(799年)冬至,韩愈从徐州来长安朝贺正旦,时任四门助教的欧阳詹率领学生伏阙上书,请求任命韩愈为四门博士。虽然未能如愿,但欧阳詹不顾官职卑微而荐举好友,令韩愈深为感动。3年之后,韩愈果然被任命为四门博士。老友愿望成真,但可惜斯人已逝,欧阳詹已在长安病故,年仅46岁。韩愈写了《欧阳生哀辞》悼念老友,追忆了彼此的交往相知,称赞欧阳詹孝敬父母,仁爱妻子,交友以诚,虽然官职不高,年寿不长,但其人其文必传之后世。当时曾传闻欧阳詹与一位太原歌妓相恋,后来二人先后殉情。故事十分凄美,是否属实或存疑问。韩愈称赞欧阳詹“仁于妻子”,又强调“古之道不苟誉毁于人”(《题哀辞后》)。他出于对朋友的维护,不信传闻,也是可以理解的。
\n崔群,字敦诗,比韩愈小4岁,二人的关系也很亲密,常有书信来往。贞元十八年(802年),崔群任宣州节度判官,韩愈写信致以慰问。节度幕职寄人篱下,难以施展抱负。韩愈此前曾两度入幕,有着切身感受,因此宽慰崔群,希望他保持进取,不改初心。还专门阐述了对待交友的看法,称赞崔群言行端正,胸怀坦荡,道德学问不断增进,自己所佩服的“唯吾崔君一人”。信中还对埋没人才和贤愚不分的社会现实予以揭露批判,并勉励崔群说:“崔君,崔君,无怠,无怠!”正因为韩愈与崔群相知无间,才能淋漓痛快地抒发内心的不平。崔群也不负韩愈的鞭策,能以“谠言正论闻于时”,在宪宗朝官至宰相,史称“贤相”。
\n韩愈与其他同年之间也多保持联系,相互牵挂。侯继在宪宗元和初与韩愈同在东都国子监任职,韩为博士,侯为助教。不久侯继到河中节度府做幕僚,韩愈赋诗送行,抒写了离别的惆怅,追叙了两人的多年友谊,希望他入幕后能发挥才干,并嘱咐常来信:“寄书唯在频,无吝简与缯。”而在不久前,韩愈在长安遭人嫉妒,为避祸到洛阳国子监任职。冯宿来信劝他不要过于刚直。韩愈在《答冯宿书》中首先表示感谢,然后阐明了自己的交友原则和处世之道:“与己合者则从之游,不合者虽造吾庐,未尝与之坐。”进而表达了对封建官场嫉妒贤能的愤慨之情。冯宿与韩愈有不少交集,他们同入张建封幕府,又同随裴度平叛淮西。韩愈上《谏迎佛骨表》时,宰相还怀疑冯宿参与起草,因而也将其贬官。此外,陈羽落榜时韩愈写诗安慰;张季友病故,韩愈遵遗言撰写墓志铭,并为之设祭。韩愈珍视同年之谊,待人以诚电商美工外包网,自然也收获了信任与尊重。
\n二、韩愈与“韩门弟子”
\n《韩愈志·韩门弟子记》云:“韩门弟子众矣,尤著闻者,李翱、皇甫湜雄于文,孟郊、贾岛、李贺工为诗,独张籍兼能。”其中就年齿而论,孟郊长韩愈17岁,张籍与韩愈同年,此二人与韩愈当在师友之间。但依韩愈《师说》之观点,师生关系不在乎年龄长幼,“道之所存,师之所存也”。孟郊、张籍都曾向韩愈学习古文,视为弟子并无不妥。列名韩门弟子的还有李汉、张彻、贾岛、卢仝和刘叉。李汉是韩愈的女婿,长于古文;卢仝和刘叉,长于诗歌;张彻是韩愈的侄女婿。韩门弟子中,孟郊、李翱、张籍在贞元后期都考中了进士,皇甫湜、张彻、李汉在元和初中进士,贾岛、卢仝未第,李贺未举,刘叉不详。钱基博认为,韩愈收召后学,抗颜而为人师,因此韩门弟子独盛,其人不必尽受业。李肇《唐国史补》说:“韩愈引致后进,为求科第,多有投书请益者,时人谓之韩门弟子。”从学受业者是亲炙弟子,投书请益者是私淑弟子。私淑弟子中的李翊、李蟠、陈彤等人后来也都中了进士。
\n李翱,字习之,是韩门大弟子,最能传韩愈散文之衣钵。他比韩愈仅小4岁,称韩愈为兄,但他又是韩愈的侄女婿。师弟子前后交往29年,最初相识在汴州(今河南开封),当时韩愈在董晋幕府任推官。李翱《祭吏部韩侍郎文》云:“贞元十二年,电商设计师兄在汴州,我游自徐,始得兄交。视我无能,待余以友。讲文析道,为益之厚。”韩愈《与冯宿论文书》也说:“李翱从仆学文,颇有所得。”李翱经过不懈努力,后来取得了相当成就,一度与韩愈并称为“韩李”。韩愈去世后,李翱撰写了《韩吏部行状》,详细介绍了韩愈生平,赞扬他“进谏陈谋,排难恤孤”和弘扬儒道的功绩,高度肯定其散文的卓越成就,誉之为“泰山北斗”。
美工\n孟郊在贞元八年也参加了礼部试,但是落榜了。其《赠李观》自注曰:“观初登第。”可知这时孟郊与李观、韩愈已经结识。孟郊的耿介性格与怀才不遇令韩愈同情,在诗歌创作上二人又同气相求,同声相应,“愈一见为忘形交”(《新唐书·孟郊传》)。孟郊经历两次落榜后心灰意冷,经韩愈劝勉和老母督促,终于在贞元十二年(796年)考中进士,年已46岁。4年以后,年届50才任为溧阳县尉,难免失落。在徐州的韩愈也很不得志,写信对孟郊说:“与足下别久矣,以吾心之思足下,知足下悬悬于吾也。”(《与孟东野书》)两年后韩愈写了《送孟东野序》为其鸣不平。不久韩愈因直言进谏被贬阳山(今广东连县),孟郊作《连州吟》三首以寄托对韩愈的勉励与思念。在韩、孟20余年的交往中,彼此相互关心支持、切磋酬唱,留下了不少感人的诗文。他们共同创立了“韩孟诗派”,在唐代诗歌史上别开生面,并影响了中晚唐的众多追随者。孟郊死于元和九年(814年),韩愈作《贞曜先生墓志铭》以告慰故友之灵。文中介绍了孟郊的为人,赞扬其诗歌成就,还叙述了众多好友在长安设灵哭吊,樊宗师请韩愈撰写墓志,张籍拟定私谥为“贞曜先生”,族叔孟简请求抚恤遗属等事,从侧面烘托了孟郊的人格魅力和交友之诚。
\n韩愈通过孟郊又结识了张籍。韩愈始见张籍,就觉得他谈吐不凡,正式接触后,更觉相见恨晚。张籍不仅向韩愈学习诗文,成为韩愈的文学知己,更在思想言行上与韩愈辩难激励,成为韩愈的诤友。张籍批评韩愈沉迷于赌博,又好辩逞胜,喜为驳杂之说。对于沉迷赌博,韩愈表示愿意改正;但对于好辩逞胜、喜为驳杂之说,韩愈则保留不同见解。张籍还劝他著书抵排佛道。韩愈心存顾虑,表示要等五六十岁之后再考虑。但韩愈不久还是撰写了《原道》《原性》等系列论文,猛烈批判佛道,维护儒家传统。张籍的激励不无作用。韩愈则是张籍的伯乐,张籍自汴州取解,考官就是韩愈,贞元十五年(799年),张籍中进士。20年后的元和十五年(820年),韩愈任国子监祭酒,又举荐张籍为博士,张籍从正九品的校书郎直升为正五品的国子博士。张籍也是与韩愈相交最久的挚友之一,前后近30年。在韩愈生命的最后半年时光里,张籍一直陪伴在他身边。
\n贾岛因科举落第而出家为僧,他与韩愈的结交颇富戏剧性。那是一次偶然的相遇,贾岛跨驴吟诗,无意间冲撞了河南县令韩愈(或说是京兆尹刘栖楚),却成就了文学史上著名的“推敲”佳话,二人结为布衣交。后来在韩愈的鼓励和指导下,贾岛还俗应进士举,但未考中。韩愈对李贺的赏识提携更是脍炙人口的佳话。为了李贺能参加进士考试,韩愈写了《讳辩》一文,无奈权贵阻挠,李贺未能参加科考。但韩愈奖掖后辈的风范流传千古,李贺的诗歌成就也永载史册。
\n三、韩愈与柳宗元的友谊
\n韩愈与柳宗元算是世交,韩愈长兄韩会与柳宗元之父柳镇是文章之友。在中唐文坛上,韩愈与柳宗元并称,共同为散文革新作出了重要贡献。韩、柳二人私交甚笃,惺惺相惜。韩愈是柳宗元的知音,柳宗元是韩愈的诤友。虽然他们的政治立场与哲学观念存在某些分歧,但彼此之间的相同点更多。他们都主张维护国家统一,改革朝廷弊政,都为政勤勉,关心民瘼。在对待“永贞革新”上,二人的确立场有异。韩愈还一度怀疑自己的阳山之贬与柳宗元和刘禹锡有关,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怀疑。他们在此后的交往中更增进了相互理解与信任,后人也高度肯定了二人的深厚情谊。
\n\n柳宗元塑像 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
\n韩柳一生有两段时期同在长安,第一段是贞元八年至十二年(792—796年)这四五年间,二人都在长安应举。韩愈贞元八年中进士,柳宗元贞元九年中进士,接着二人又同应制科,韩愈失利而柳宗元高中。这期间二人有交往,但不密切,留下的文字记载不多。第二段是贞元十八年至十九年(802-803年),韩愈与柳宗元、刘禹锡同任监察御史,“同官尽才俊,偏善柳与刘”,彼此十分投契,交往颇亲密。可惜为时较短,不久韩愈因上书批评弊政,得罪权贵被贬为广东阳山县令。2年以后柳宗元因“永贞革新”失败被贬为湖南永州司马,两人天各一方,再也没能见面。但在分别的十几年间,二人或以书信往还,或通过他人致以问候,彼此时常互相关心鼓励。韩愈写了貌似游戏的《毛颖传》,托喻毛笔抒发文士不遇的感慨,众人皆“大笑以为怪”。柳宗元则慧眼别具,认为“韩子穷古书,好斯文,嘉颖之能尽其意,故奋而为之传,以发其郁积,而学者得以励,其有益于世欤”。两人还就史官职责问题展开讨论,柳宗元敦促韩愈勇于承担史官责任,还赞扬韩愈指导后学,敢为人师,是对世俗观念的挑战。
\n韩愈后期参加了淮西平叛与镇州解围,为维护国家统一作出了贡献。但因为坚持反对佛教的立场,一篇《谏迎佛骨表》又将他抛到了远离长安8000里外的潮州。柳宗元在永州待了10年以后,再次被发遣到广西柳州去做刺史,4年后病逝在任上。相同的政治遭遇与贬谪生涯使二人在心灵上更加贴近了。元和十四年(819年)十一月,当柳宗元病逝的噩耗传来时,正在袁州(今江西宜春)任刺史的韩愈难抑悲痛之情,立即写了《祭柳子厚文》和《柳子厚墓志铭》,3年后又写了《柳州罗池庙碑》。叙述柳宗元的生平,同情他的遭遇,赞扬他的政绩,记载他与刘禹锡的患难友谊,并借此抒发了对朋友道义的见解。他感叹“士穷乃见节义”,批评世俗之交只为利益,一旦所交有难,翻脸不认,甚至落井下石。这些人“闻子厚之风,亦可以少愧矣”。
\n柳宗元比韩愈小5岁,又早死5年,终年47岁。身后没有财产,却留下了2个年幼的儿子,大的乳名周六才4岁,小的乳名周七尚在襁褓。柳宗元临终前向老友刘禹锡和韩愈托孤,朋友之间能寄以托孤的信任,其友谊还不深厚吗?因刘禹锡远在连州,柳宗元二子分别交由韩愈和崔群抚育。43年以后(懿宗咸通四年),柳宗元的儿子柳告和韩愈的孙子韩绾同榜考中进士。这与其说是巧合,毋宁信为缘分吧。
\n韩愈与柳宗元彼此服膺,高度评价对方的散文成就。韩愈称赞柳文“雄深雅健”,类似司马迁。柳宗元推崇韩愈说:“退之之才,过仆数等。”认为韩愈的文章汪洋恣肆,可与司马迁比肩。韩柳二人相互推崇,并非有意标榜,而是因为相知至深,才有这发自肺腑的中肯评价。而且这不单是二人的私许,也是当时与后世文坛的公论。韩柳之间不仅是文字之交,更是道义之交,是“士穷乃见节义”的典范。
\n(陶易,安徽皖西学院副教授。本文刊于《文史天地》2024年第7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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